李瑞男攝

媽媽，您想吃什麼？

         她正在窗前修改變長了的褲子，手機的蟋蟀聲突然想起，是住在洛杉磯的兒子打來的，按下接聽，傳來兒子爽朗的聲音： 「嗨！媽，等一下帶您去Pasadena 吃晚餐，您想吃什麼？」

自從25歲步入婚姻、開始掌理一個家，迄今，少說也經歷了50年的蒸蒸煮煮，而「我想吃什麼？」這個從來不會是一個問題的問題，兒子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她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手機那邊又傳來兒子的聲音：「媽，您可以慢慢的想，反正我開車到Arcadia 至少需要3、40 分鐘，好啦，等下見嘍！」

         「我想吃什麼？」煞時間，她突然愣住了。關下手機的畫面，記憶的門扉卻一扇一扇自動的打了開來………訂婚不久，準公公在體檢時發現有晚期的癌症，這下子打亂了原本預期先各自赴東瀛深造，三年後才步上紅地毯的計劃。匆促的結婚是因為準婆婆說：「結了吧！哪有明知老爸生重病，還堅持出國留學的，反正婚也是遲早要結的。」另外，「新娘禮服不能選新的，省點錢吧！也不許計劃去蜜月旅行，沒有人在明知老爸在生病還有心情計畫去度蜜月。結婚不過是一個儀式罷了！」經過一陣子的掙扎，她勉強答應了，由於時間匆忙，她還在上班沒有太多時間也沒有太多閒錢，當時的公教人員收入也只有幾百塊，只能將衣服部份換新，當然也是節儉習慣了，而且準婆婆也強調說「結婚不過是一個儀式罷了！」能穿的衣服就繼續穿著上班吧！一方面也特別拜託婆婆不要打開櫥櫃展示。想不到不拜託還好，準婆婆竟刻意的全部打開，更加上說明，看哪！沒有一件新衣服也敢談結婚。隔天一早到教會做禮拜之前，丈夫說：「媽媽說先回去她住的地方再一起去禮拜堂」，一見面，婆婆就逕自拉著丈夫的手進入房間內，她被撂在房外，過了十分鐘後才出來。一直到晚上回到家問了丈夫，他說：「媽媽問，作晚妳有沒有落紅？」天哪！她聽了差點昏倒。她來自非常保守的家庭，是保證絕對百分之百的處女，真金是不怕火燒的，早知道她要的是這個，就早早準備個毛巾送給她啊，卻不明說來暗的。

         由於沒有蜜月旅行，第二天她就開始上班，下班吃過晚飯，一堆晚盤還在洗槽，就被丈夫拉去向婆婆報到，回他娘的家？是開玩笑嗎？不是說嫁了人的，如果天天想著回娘家就沒資格談嫁？矇著一頭霧水去到婆家，只見婆婆放了一張椅子在床尾的角落，硬要她坐在那裡，手卻拉著丈夫，爬上床，背靠著床頭坐著，要丈夫將頭靠在她的大腿之間並用手不斷的輕撫著丈夫的頭，兩人親密地談著，看起來是雙雙享受著這樣的愛撫，只有這麼一天一夜不見就須這樣？？？她以為只此一則，想不到卻是每天一吃過晚飯就必需準時回他娘的家報到並且表演同樣的劇情給媳婦看，需要這樣的下馬威宣告主權嗎？這到底是寶媽還是戀母情懷？讓媳婦看得霧煞煞，忍耐一個禮拜後，媳婦看累了，發言了：「如果你必須每晚都必須回去睡在媽媽的大腿上，把我撂在角落看，這齣戲我可以不去看嗎？我沒興趣看了，況且我必須留些時間準備第二天的教學課程。」想當然爾，母子兩都非常氣恨這個白目的媳婦，怎可如此口不擇言直接的揭發？

         結婚半年後公婆搬去同住，經過一年的努力，媳婦終於有了身孕，不知何因，到了第五個半月時胎兒在腹內忽然安靜不動，自己去到醫院，流胎了，婆婆發話說：「流產？又不是生孩子，自己去自己回吧！」娘家的爸爸不捨，趕緊坐了計程車去接她。很快地在三個月後，再度懷孕了，公婆迫她辭去工作。孕期滿了，產下男嬰，回到家後，公公非常高興，寫了一張千元的紅包給孫子，婆婆看了又有話說了，「哼！沒幾分錢，擺什麼闊？不過是生個嬰仔，給啥紅包？」只差沒說「騙笑e」。媳婦聽了，也只能輕聲的說謝之後安靜的將孩子抱進臥房。該如何形容這位婆婆？哎！

         嬰兒落地二個月之中，這個婆婆倒是天天幫忙洗澡的。但是坐月子就棉花店失火了—「免彈」。約一年前吧！明明就看到婆婆是那麼的珍惜剛滿月抱回來討紅包的小姑，不但親切的噓寒問暖還刻意去買了黑骨雞、老薑母，煮蔴油雞酒說是怕婆家沒照顧好要補一補，實情是，小姑的婆家是數一數二人人皆知的富豪人家，光是照顧金孫的傭人就不下三個。怎的到了自己媳婦生產，不是正正式式的傳宗媽？只聽到婆婆說：「怎麼了？不過生個小孩，呸！作啥月子？都現代人了，還談坐月子？不怕笑掉人大牙了？」媳婦聽了，從醫院回來後只好捲起袖子，洗衣，走出門去買菜，回到家煮飯、洗菜、煮菜，幾十年前的台灣，洗衣機也只有冷水，一、二月的冬天雙手浸在冰冷的水裡，只能咬著牙做下去，「反正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不了的」，煮三餐，洗全家人的衣服，加上小孩半夜醒來喝奶，才兩個多禮拜，身材就回復到嬌小的36公斤，也不知為何下體一直大量的出血持續三個月之久，這中間無人關心，只有不斷地聽到罵聲：說什麼「生了一個孩子就抬高身價啦、就不能碰啦等等，媳婦像似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後來才知道，那是所謂的產後血崩。更甚者因為長時間做家事工作的站立，子宮無法收縮，下墜的情況差點讓第二胎不保。這些事是媳婦在婚前誤以為嫁給基督徒的家庭或許比一般人較有愛心，看起來卻是更不如，而讓她無法理解的，是曾經當過教會婦女會長的婆婆，她是如何調停教會裡的婆媳問題？    

        當孩子滿週歲時公公去逝了，之後，媳婦好意的向丈夫提議，每月給婆婆三百元的零用錢，當時他們自己的總收入不過二千元的新台幣，丈夫非常不情願自己去做這事，當媳婦雙手遞信封給婆婆的時候，婆婆粗聲的問：「這是啥？」媳婦細聲的回說：「小小的錢婆婆可以隨意用。」婆婆當

場抽出，隨即撒向剛要轉身回房的媳婦，並大聲說：「毋免」，是嫌少了嗎？的確是不多，但是，需要這麼粗魯的丟撒嗎？媳婦含著淚拾起灑落一地的新台幣，放進信封輕輕放在床沿，走回自己的房間。

          二年半後，第二個孩子出生了，婆婆借故回到原來的住處，說是整理東西，其實是為了眼不見為淨，也罷！這次是媳婦的姊姊捨不得妹妹再次受苦，先預約了一個專門服侍產婦坐月子的婦人來幫忙，因此稍稍喘了口氣。滿月之後，也不知怎的，丈夫突然發高燒不退，這個媳婦必須自己一方面帶著兩個小孩，一方面還要跑醫院照顧高燒不退的丈夫，十天後雖查不出原因，還是燒退了從鬼門關救回了一命也就出院了。生活日復一日，有誰去關心她了？

         有一天做丈夫的興沖沖的帶回一打小鵝，聽說是養大後會有頗高的利潤可回收，要養鵝試試運氣。說好他會負責買飼料回來養，一天二天的熱度過後，就回媽媽處睡大腿去了。任憑媳婦一手牽著三歲半的大兒子，背上揹著一歲半的女兒，另一手拿著簍子去割草回來養鵝。養大的鵝，也不見得賣半隻，全數做了人情，做個半死辛勞的媳婦也未能為娘家爭取到半隻，這中間還為了五毛錢的差額被大大的懷疑，媳婦是否拿這五毛錢回去貼補娘家？這句話多麼傷人呵？媳婦雖想不出到底五毛錢是掉了或是買了蔥忘了登記？她也不辯駁了，心想，要看一個人的修養或是否真正在信仰裡重生，就在這些處世為人的經典處了。事實上媳婦娘家光是房屋租出收入，就已經數算不清讓人亮眼了，丈夫計較不小心漏記的區區五毛錢台幣，實在是會讓人看穿過分自卑反而轉為驕傲的雞腸鳥肚。

          結束養鵝事件半年後的一個機緣全家移居到美國，一年後媳婦的體重從80磅直飆升到110磅，所有的衣服必須全部換新。婆婆知道兒媳在努力修復雙方的情感時，就一直吵著非來同住不可， 婆婆來到之後不到二個月，媳婦的體重迅速降回原先的80磅。看到兒媳一家和樂相處，婆婆又有話說了，「晚上睡覺不要關門喔！」咦？這是哪門子的建議？她是怕兒子晚上踢被子？要來蓋被子？媳婦不想與她反駁，那就開門睡吧！難不成她想看啥？那就大方給她看吧！說實話，美國或許是年輕人的天堂，實在不太適合上了年紀的人，一來，無法開口與左鄰右社話家常閒聊，二來，原本就沒法開車，出門很不方便，三來，落落長的一天等不及子女下班，然而這位婆婆可幸運了，沒多少薪水的兒子下了班只能乖乖的回家，等了一天的婆婆，面帶微笑的將他拉進房去，到了晚餐時間再雙雙出來，吃飽了碗筷一丟，又雙雙牽手進入房間甚至關上房門不準媳婦進入，直到過了子夜，媳婦忙完了清潔、看完了子女的課業，累垮了，又加上許多學校需要家長關心的事，也沒有另一半可商量，心想，媽寶大概要在大腿上就寢了，哎！隨它去吧！洗了澡換了睡衣，上了床剛閉上眼。咦！竟有人精神奐發地來搖醒她，依他嗎？真的累垮，不依嘛，情況還是一樣啊！突然一陣刺痛，發現修改的褲管上有一滴鮮紅的血，哎！不過被問了一聲「您想吃什麼？」竟然讓她不自禁的想了那麼多，想到線上（談到家庭主婦）傳的，「因為她沒代誌做，所以三餐、煮飯、洗衣、接、送小孩上下學、老人家看醫生………等等等，當然都是她的事啊！不然咧！整天英英美代子？不閒死？」蒸蒸煮煮的一世人，竟然被一句話「媽媽，您想吃什麼？」給問倒？不禁黯然。

         蟋蟀聲又響起，按了接收鍵，傳來兒子高興的聲音，「媽，我在門口了。」她回說：「喔！這麼快？門沒鎖，進來吧！」兒子問：「想到要吃什麼了嗎？」，她苦笑著說：「還是你決定吧！」兒子：「怎麼又是我決定？」她說：「學習你們年輕人的吃法好了！」兒子想了一下：「那就法國餐吧！」。

         「法國餐？」這三個字讓她頓時眼睛一亮，霎時，她想起十幾年前當她恢復單身的時候，為了平復心情，到歐洲旅遊一個半月，在蒙馬特發生的一段沒有結果的羅曼史，因為那時候亂糟糟的心情讓她無法去接受突如其來的溫情，想著想著，如果是現在？或許會有不同的結果呢！掩不住嘴角出現的甜蜜微笑，兒子問：「想到什麼高興的事嗎？」像被發現深藏的祕密，她突然漲紅了臉趕緊說：「喔！喔！沒事！沒事！只是腦中突然蹦出「羅馬假期」那部影片 。」兒子：「是喔！那我們就去吃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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